渭水上游(摘录)

甘肃人说到天水,就等于江浙人说苏杭一样。认为是风景优美、物产富饶、人物秀美的地方。现在的天水是由六个城合并而成,最有历史意味的是“伏羲城”。我们现在虽然在考古学上还未能证明“伏羲”的时代,和他当时社会的内容,然而汉族最早的传说和神话,都在渭水流域,特别是在渭水本源的上游,这却是无可怀疑。

我们三日到天水,四日骑马游甘谷。两城相去一百一十里,路循渭水上溯。冬季渭水上游,水势甚小,河底十九干涸,但见一片流沙。唐代对西陲用兵异族,多道渭水大道。杜甫吟天水东门楼云:“万里流沙道,西行过此门,但添新战骨,不返早旧征魂”。可以表现当时渭水大道上兵役之频繁。然而亦因战争要地的关系,所以天水一带多出名将,汉代威震匈奴的李广,即籍隶天水,蜀汉时代承继诸葛武侯的姜维,亦天水人士。

由天水西行,道路尽在山谷中左右,南北两面,皆为土原,自谷中望之,如两列高山,土原亦有不等距离的断间处,中即为小溪,即为岔道。此种情形,最宜用伏兵。因军队之主体,必须由谷中行动,断续之原上,行进困难,而在高空侦察未发达以前,对于岔道谷口中之伏兵,最难搜索,无论对于前进,或后退军队,伏兵皆能发挥重大作用。诸葛武候与司马懿争渭水上游时,常用伏兵战法,这与地形构造有特别的关系。

(一)西兰空中所见

一般地理学家多称陕甘两省为高原,而德人李希霍芬称陕甘地势为盆地。记者此次由兰州经天永至西安,往返空行一周,觉陕甘地势,颇为特殊。兰州拔海一千五百公尺,天水一千一百公尺,西安则仅四百公尺,由西到东构成一大倾斜面。以陕北,关中、陇东、陇南四部而言,这一块地势,大体言之,西南北三面皆以分水岭之姿态而作成边围,把这个范围以内的水,大体以东南,正东,东北三个方向而流注,更东以人于黄河。所以从拔海的高度看,这块地方无疑的是高原,而从地势的构成上看,又无疑的是盆地。我们很可以称陕甘地形,为高原盆地,或者盆地高原。

但是我们一想到“原”字,就容易与“平”字发生直觉的联系,以为“原”一定是“平”的,然而在陕甘高原中,除关中一部,尚多比较完整的原地外,其余部分,大半已经“原”而不“平”了。如单单从空中观察,除六盘山,关山有明显的山形外,其余皆为黄土高原,中间夹着无数的大沟小沟,大体总算平坦。然而凡是在地面上走过的人们,没有不感到这种上下于破碎的高原,辗转于大小土沟中之艰难崎岖,实在这块高原的年龄,大慨是太老了。长年累月的雨水冲洗,把好好的黄土高原冲得四分五裂,人类生活活动区域,主要的已不在原上,而反在沟中。所以从整体来说,现在的陕甘高原,已经只有“高”而不十分的“原”了。

我们十二月三日午后三时三十分由兰州起飞,由定西通渭这条路,飞向天水。由一万一千英尺的高空,降到六千多英尺。起飞的时候,天气本来很好,到了通渭附近,忽然六盘山那面飞来黑压压的乌云,东北两面的天空,立刻变成暗淡,不一刻,我们前进方向的天空,也被乌云所笼罩,看看我们的飞机快人危险境地了。这时候我们的青年飞行士陈蔚文君回头来向我们笑笑,表示他的镇定,把飞机忽上忽下的避开云雾,最后把我们的飞机降到山谷里,整个的躲在云的下面,依山谷的曲折而前进。我们的机翼稍一差迟,就可以和山崖“接吻”,然而赖我们青年飞行士勇敢而谨慎的操纵,我们于黄昏之前,安然到达了富于历史意味的天水域。

从空中看到的渭水,只是一条沙溪,村落和城市也小得可怜,美国大空军主义派的领袖米奇尔将军力主“战舰无用论”,谓空军发达以后,海上耀武扬威的巨型战舰将不值完备的空军之一击,记者对于他的见解,颇有相当的同情。

在天水、甘谷一带盘桓了五天,八日午后三时,又搭机赴西安。天气很好,机身升到九千多英尺,才从陕甘交界的关山的北面飞过。关山的阴面积着零乱的白雪,间或在山崖上看到一二家人家。过了关山,我们沿着渭水北岸向东直飞,下面是平坦广阔的原野,中问稀零的点缀着大体成方形的村堡,渭水南岸被白云覆罩着的秦岭,好象撑天屏一样,和渭水成平行的遮断了我们向南的视路。秦岭的北坡,一片白雪覆盖了大地,要不是地势高低之间,以及涧谷村落露出一点褐黄色,我们简直看不到除白色以外的任何其他杂色来。“云横秦岭家何在,雪拥蓝关马不前”。这对于在冬季从关中过秦岭回南方的旅客心境之描写,可谓深得其实况。

十日我们又由西安飞返兰州,仍过天水,离西安时,天气本来不好,过武功县时,在西北农林专科学校的上空绕了一个弯子,继续西行。此时西北方面一团团的白云,直向我们猛冲,我们左避右躲,好容易才接近了关山,而此时的关山整个的藏在烟雾里,看不出一点空隙让我们飞过,高度表已经表示出一万一千英尺,我们还没有找到过山的缺口,没办法才改道走关山的南面,循着异常曲折的渭水峡谷,倾斜着机身,蜿蜒前进。通过关山之后,飞行士对记者表示,亦认此次为“几乎”了。

(二)天水甘谷半旬游

甘肃人说到天水,就等于江浙人说苏杭一样,认为是风景优美,生产富饶,人物秀丽的地方。现在的天水是由六个城台并而成,最有历史意味的是“伏羲城”。我们现在虽然在考古学上还未能具体证明“伏羲”的时代,和他当时社会的内容,然而汉族最早的传说和神话,都在渭水流域,特别是在渭水本源的上游,这却无可怀疑。

汉族是否由中央亚细亚来的,我们尚不得而知。但到汉族比较成长的时候,和汉旋的基本地盘——渭水梳域——接近而成长起来的民族,却有三个:北面的匈奴;西北面的突厥;西南面的藏族。在汉代和汉族争雄的是匈奴。在唐代,回纥称雄西北,同时藏族势力也很大,所谓“吐番”还曾经一次威迫京师长安。唐肃宗中兴以后,当时的藏族还散布于渭水上游一带,其势尚不可侮。杜甫于肃宗时流落到秦州(即天水),到处见藏人势力之雄厚,深发其对汉族民族主义之深忧。其所作秦州杂诗中云:“州图领同谷(即成县——记者),驿道出流沙,降虏兼千帐,居人有万家。”又云:“羌童看渭水,使客向河源。”其寓目一诗云:“羌女轻烽燧,胡儿掣骆驼。”可以想见当时藏族势力的普遍。其表现民族情绪最高者,为日暮一诗:“羌妇语还笑,胡儿行且歌,将军别换马,夜出拥雕戈。”似乎当时情形,藏族跃跃欲动,汉族武力一旦松懈,即有为藏族所乘之虞。

唐肃宗时,距今不过一千一百余年,而现在之渭水上游,无复有藏族丝毫之踪迹。且民族自大之思想,已为民族平等之思想所代替。杜甫今而有知,亦当自笑其所见之不广。

我们三日到天水,四日骑马游甘谷。两城相去一百一十里,路盾渭水上溯。冬季渭水上游,水势甚小,河底十九干涸,但见一片流沙。唐代对西陲用兵异族,多遵渭水大道。杜甫吟天水东门楼云:“万里流沙道,西行过此门,但添新战骨,不返旧征魂”。可以表现当时渭水大道上兵役之频繁。然而亦因战争要地的关系,所以天水一带多出名将,汉代威震匈奴的李广,即籍隶天水,蜀汉时代承继诸葛武侯的姜维,亦天水人士。

由天水西行,道路尽在山谷中左右,南北两面,皆为土原,自谷中望之,如两列高山,土原亦有不等距离的断间处,中即为小溪,即为岔道。此种情形,最宜用伏兵。因军队之主体,必须由谷中行动,断续之原上,行进困难,而在高空侦察未发达以前对于岔道谷口中之伏兵,最难搜索,无论对于前进,或后退军队,伏兵皆能发生重大的作用。诸葛武侯与司马懿争渭水上游时,常用伏兵战法,这与地形构造有特别的关系。

四日住八十里之关予阵。沿途土地肥沃,而农民则鲜有殷实气象。五日越渭水曲折处之关山(与前述关山同名——记者),山为土质,上下三十里,山上积雪甚厚,呼气威霜,须眉尽白,至此人生又多一番经历。三十里下山至甘谷,甘谷厦名伏羌,县设于唐代,即征服羌人(羌人即藏人——记者)而设之城邑。此种侮辱藏人之地名,当不能再让其存留。

甘谷风景甚美,城西通武山大道之南,为一大致连续长数十里之大石壁,高达数十百丈。近城石壁上,刻有商八丈余之大石佛像一尊,并有观音卧像一具,异常壮丽,不知为藏旗之自制,或者为当时汉族统治者羁縻藏八的一种设施。其余石壁上亦皆凿有石屋,为清以来汉人避回民暴动时之藏身所。至今仍为攀登不易之避难地。

最可痛心者,是渭水两岸这样平坦富饶的川地,农民竞被政治经济种种力量,逼得遍种鸦片!沿途村镇,无不百业萧条,而我们在路上却常遇到三十五十成队而行的鸦片贩子!

这时在松潘回师的胡宗南氏,正驻在甘谷西面的三十里铺。他的生活情形,据天水一带的民众和朋友谈起,颇有点特别。记者去年过松潘时曾见过胡氏一次,只觉得他喜欢住山上古庙,和有些人不大相同。所以这次特别去拜访他。他不住甘谷城,住的是居民不满三十家的三十里铺,而且不是三十里铺的民房,是三十里铺半山上的一座小庙。我们到庙里去看看,他住的正殿,门窗不全,正当着西北风,屋子里没有火炉,他又不睡热炕,身上还穿的单衣单裤,非到晚上不穿大衣,我看他的手睑额耳,都巳冻成无数的疮伤,而谈话却津津有味。他会他的部下,就在寺前山下的松林里,把地上的雪扫开,另外放上几块砖头,就是座位。记者有点奇怪,因问他:“人生究竟为的什么?”他笑着避开了这个问题没有答复,而却滔滔不绝的谈起他的部下,某个排长如何,某个中士如何,某个下士又如何,这样的态度到使人有点茫然了。

……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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