岷河沿岸

西固县设自明朝,原系藏人地。现在县境内,仍以藏人为最多,县府命令,难通行全境。此间布告,系汉藏回三种文字并列。惟藏回民族能认识其原有文字者绝少,除口头命令外,颇难生效。

白龙江源出夏河正南之郎木寺,自叠山与羊膊岭中流出,西固以下,江幅较宽,水流亦较平。两岸冲积地异常肥美,除耕作外,果木丛生,桃柿梨苹果花椒之产量极丰,价廉惊人。乡农自声城二三十里之路程背一大捆木柴至西固城中,只能得价铜元三百文。而银价为一元合铜元五千余文,是一大捆柴,尚不值一角也!农民每年之货币收入,数量渐减,但其支出,如购买布匹,抽、盐,及纳税捐等,则其货币数量年有增加。

松潘以上岷江沿岸,及西固之白龙江沿岸,皆有煤苗暴露于外,惜皆无人开采,其藏量如何,及其煤质如何,皆不得而知。西固顺白龙江上行八十里有地曰落大,以产金闻名,为杨土司所有,藏人开采不得法,成效不著。

由西固到岷县,从落大东北去,有小路,须翻几架大山,如果顺白龙江而下,过南于寨,至岷河与白龙江合流处之银河口,然后溯岷河西北行,路较平坦,可骑马乘轿。

我们从大道到了两河口。转北沿河西岸行,对岸即为岷县至武都大道,为邓艾人川时所经之路。两岸道路,虽皆名为“大道”,然皆在极不牢固之脆片岩壁上,凿道而行。遇雨后,路即多被冲去,又须重修。自西岸看东岸,因不能见路面,但见路线起伏,上无坚壁,下有松岩,危殆之状,不敢正视。

岷河两岸,绝岸甚多,开路不易,乃以栈道继之。每段长数丈至十数丈不等。其建造方法,系于绝石壁上凿上下两排洞孔,每孔相去一二尺左右,每排相间三五尺不等。各孔皆以长短相若之木条插入,然后再于下排木条上立支柱,以接上排木条,使不下坠,上排再铺以木板,板上再铺以泥沙石块,栈道遂告成功。初行此道者,无不有惧戒之心。岷河源出铺县东南之分水岭,至两河口合白龙江处,计长二百三十里,本为白龙江之支流。但《辞源》误岷河为白龙江,不知真正之白龙江,其源在四五百里以外,若干地图上亦载之甚详。最有趣者,岷县南六十里之“哈达铺”,因在岷河上源,距分水岭三十里。此地本为藏人地方,“哈达铺”即藏文地名。此地文人因哈达铺今已人“文物之邦”,“番”名不能任其长存,乃根据《辞源》,认岷河为白龙江,哈达铺在白龙江源上,因改名为“白龙镇”,并立煌煌大匾以记之。此所谓“尽信书,不如无书”者也。

丁文江、翁文灏、曾世英三先生编纂之《中国分省新图》(二十三年本),关于岷县武都间之“大道线”,亦有错误。岷县至武都乃顺岷河而下,至两河口,又顺白龙江直下,并不经过西固。经西固者乃小道,绕路远而难行,如再南下欲入四川,则大道必经碧口,阴平寨却非大路所必经。

九日行八十里宿接官亭。所过两岸山高崖崭,易守难攻。昔姜维屡出白龙江以图洮河,不知若干英雄好汉,曾丧命此河中矣。

接官亭上十里为邓邓桥,桥接于两岸断崖上,水流甚急,修筑不易,土人故名“邓邓”以纪念之(言邓艾、邓忠父子二邓也)。有市镇亦名邓邓桥。记者伫马桥头,回忆一千七百余年前蜀魏战争之形势,不禁发生今昔之感。

甘肃人中上级的人家,以麦面为主要食粮,而一般的农民,只能吃洋芋(内蒙一带所谓“山药蛋”)。他们吃面条,叫做“吃饭”。我们初人甘境,听到老板娘说为我们“做饭”,好吃大米的南方同伴,以为有米饭可吃,欢喜欲狂。但是到吃的时候,见是条条的面食,如惊诧失望。

甘肃汉人社会,封建积习很深。家庭中的中年妇人,很不轻易和外面男子说话,少妇和闺女,根本就不能随便进入他人的眼帘。东南一带来的军人,过惯了比较开通的男女交际生活,到了这边也是和在东南一样,看了女人称姑道嫂,借东要西,这使甘肃人最为头痛。然而甘肃人对军人和官吏之恭顺,乃为沿江沿海一带所万万不能者。随便一个稍为有一点“公事气”的人,都可以向地方要马来代步。大小一个官,都可以受地方当局的招待。只要背了一把刀,在乡村也可以横行几时,这般汉人太驯良了!

记者所过岷河沿岸之镇集,随处见有欢迎X X委员,X X长之标语,新旧重叠,似被欢迎者,已不知曾有若干人矣。标语多不通,且沿途所见标语,总不出下面几条内容:“XX委员(或X长)是为开发西北而来!”“X X委员(或X长)是西北民众的救星!”“X X委员学识高超厂X X委员是军事优良!”“X X委员是不辞辛苦,”“欢迎XX委员保护西北民众!”……

十日宿宕昌。镇长为一完全汉化之藏人土司。他现已不自认为藏人。虽知其历史者,与之谈其过去统辖藏人情形,他亦作不乐意之回答,盖耻为“番子”也。

甘肃苛捐杂税之多,骇人听闻。四川以前所谓“百货厘金”,甘肃名为“特税”。各县各村镇皆有,百货皆有锐,而税又必苛细。重重苛征之结果,商业自然停顿。岷河为川甘交通大道,所过二三百家之大集镇甚多,除宕昌外,难寻得一较为完备之饭店;且现在尚非军事期中,来往商贾,寥若晨星。特税之功,当在不小!

宕昌以上,地较平坦,农作面积加多。然肥美之田野中,以鸦片最为主要!此时正收获期中,烟果林立,阡陌相连,农家妇女与儿童多在烟林中工作,辛辛勤勤,采此毒汁。

六十里宿哈达铺。十一日仅行六十里。十二日向岷县进发,但见旷野无边,山有脉而平平。绿草青山,平川漫水,未恳之地尚多。行三十里有小山凹,即所谓分水岭。但是这个分水岭的形势,可不单纯了!这里是所谓岷山山脉的正干,是所谓北岭山脉的脊梁。岭以北的水流人黄河,岭以南的水流人长江。我们虽然入了甘肃境,走了将近千里的路程,然而还是在长江流域中。过了这里才是黄河流域。这里离海平面在三千公尺左右,合华尺约一万尺,比大雪山矮两千公尺。本是平凡的地方,没有奇峰,没有异岭,然而它却是南北两大河流的分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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