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别旧城,西北行,又进入纯藏人区域。承杨土司派员护送,沿途由藏兵引导,有通司翻译,故通行尚不困难。
藏人骑马技术,实有独到惊人处,护送记者之一藏族青年,曾为记者表演“上下山跑马”。普通骑马是上下山都要慢慢地行进,因为上山时,马最吃力,故须慢行;下山时,人最吃力,亦须缓进。甚至上下山皆下马者。然而藏人却有一谚,恰与普通情形相反,“上山不跑非马,下山不跑非人”。他们的意思是说:上山跑不起,不是能马,下山不敢跑,不是能人。那位青年得了通司传达以后,回头向记者笑笑。只见他略整缰鞍,皮鞭响处,马蹄风生,马鬃直立,马尾平伸,顷刻间,即上山头,略无喘气。待我们后面马队赶到后,他又扬鞭一挥,怒马直狂奔下山。他安坐鞍上,到山下平地,始勒马回头向记者等招手。其英勇豪迈之姿态令人神往不置。
在这种生活下面,骑马打枪,当以年富力强者为上选,老年人血气已衰,当然无力和青年人竞争。藏中人“重少轻老”,就是这个原因。老了的藏人,在自己觉得精力已衰的时候,就将自己的财产全部拿来,请喇嘛念经,念完后,尽以施舍,自己则到山林沟壑中等死。往往尚有未确死者,其家人即弃之河中,行水葬,或悬之树间,行天葬,他们以为早点葬了老人,是最道德的。“敬老尊长”,是农业社会成功后的道德观念。农业靠天时者最多,关于天时之认识,非经验多者不能有把握,故俗有“不听老人言,一定打破船”之谚。但是到了工商业社会,社会情形复杂,科学与知识,日新月异,今年所知者,到明年往往已有大大变化,只有青年才能真切了解新环境,应付新环境,老年人的地位,又因此不能再维持了。
藏兵好勇,平日即喜佩剑骑马打枪,枪法最准,其命中点多在要害,与之对阵者,无不有畏惧心。但因其无组织,一切皆自备,故行动乃以个人需要为转移。粮食完了,他就回家去再行预备。弹药完了,他也就个人回去了,自想办法。如果叫“前进”,他们是蜂拥而上,无计划的自由放枪。如果被对方打死几个,大家遂一哄而逃。他们打仗,如果第一次来冲胜了,那他们的骑兵遂漫山遍野而来,能够将对方完全消灭。如果第一次失败了,他们就会一败涂地,自相践踏,再也无法收拾。所以有组织的军队和他们战争,没有不打胜仗的道理。但是这些藏兵如果以近代方法加以组织,更装备以近代物资,再灌输以新军人精神,则哥萨克骑兵之美誉,恐难专美于欧洲也。
四十里至下弯哥罗,有杨土司部下总管驻此,款记者等以酥油炒面,西康谓之“辗粑”。酥油即牛油,质料甚好,惜制造不得法,腥臭难闻,人口即欲呕。炒面为青稞麦粉炒成,粗涩不能下咽,其吃法系先盛热茶于碗中,以刀切酥油大片投于茶中,使之自行溶解,先喝茶数口,然后放入炒面,以手和之,至油茶面三者皆已完全混合,成为干面团为止。即以手捏小面团而食之。藏人及习惯此种生活之汉人,皆食之津津有味,记者亦能勉为其难。惟护送记者之某君,闻味即不能耐,强劝之食,食仅少许,其眼泪几夺眶而出,亦云苦矣。
又十里至上弯哥罗,有藏民十余家,再上即为全无人家之荒野草地,且为杨土司与拉卜楞黄正清司令辖区之交界处。藏匪与回民之化妆藏匪者,常于此荒原中杀人越货。因杨土司之关系,故上弯哥罗又有藏兵来会,数十骑藏马驰骋平川草地中,只有青山绿野相伴送。他们高唱藏歌,时见山坡羊马群中,发出少女歌声与之相答和,歌声婉转,清彻柔媚,歌中似有万般浓情者。
为避匪计,向导引走草地小路,四十里完全为原始草地,无巨树,无丛林,山间小溪边随处有小野兽、猞猁、崖獭之类,其数直以千百计。近陌务寺处,经一大平野,草深及马腹,大鸟甚多,不知其名。
傍晚抵陌务寺,有大喇嘛寺。已为拉卜楞管区。寺院规模甚大,夕阳返照中,金光四射,立使人感到人另一环境。此间可谓为完全藏人势力,寺院中喇嘛为最高阶级,汉回两族另在寺院前划一地区居住,视为化外,如清朝初与西洋通商时,对西洋人的态度一样,汉回人在此有种种之义务,而却无权利可言。乎川中草地,绝不许汉回人牧畜,然而寺中喇嘛夜间闻山中鸟噪,不能成眠,则尽驱汉回人起身,至山中为之赶鸟。